诗文库 正文
观吴季劄之子葬题字 春秋鲁国 · 孔子
出处:全上古三代文卷三
于虖!有吴延陵君,子之葬(碑拓本,又见《淳化帖》《绛贴》,字数次第不同。季子聘上国,丧子于嬴博之间,见《檀弓》。此盖孔子使子贡观葬后题字。读此当以「于虖」句,「有吴延陵君」句,「子之葬」句。唐宋人不识篆文,释葬为墓,非也。)。
为齐遗赵三书 战国东周 · 苏厉
出处:全上古三代文卷八
臣闻古之贤君,其德行非布于海内也,教顺非洽于民人也,祭祀时享非数常于鬼神也,甘露降,时雨至,年谷丰熟,民不疾疫,众人善之,然而贤主图之。今足下之贤行功力,非数加于秦也;怨毒积怒,非素深于齐也。秦赵与国,以强徵兵于韩,秦诚爱赵乎?其实憎齐乎?物之甚者,贤主察之。秦非爱赵而憎齐也,欲亡韩而吞二周,故以齐啖天下。恐事之不合,故出兵以劫魏、赵。恐天下畏已也,故出质以为信。恐天下亟反也,故徵兵于韩以威之。声以德与国,而实伐空韩,臣以秦计为必出于此。夫物固有势异而患同者,楚久伐而中山亡。今齐久伐而韩必亡,破齐,王与六国分其利也。亡韩,秦独擅之。收二周,西取祭器,秦独私之。赋田计功,王之获利孰与秦多?说士之计曰:「韩亡三川,魏亡晋国,市朝未变而祸已及矣」。燕尽齐之北地,去沙丘、钜鹿敛三百里,韩之上党去邯郸百里,燕、秦谋王之河山,间三百里而通矣。秦之上郡近挺关,至于榆中者千五百里,秦以三郡攻王之上党,羊肠之西,句注之南,非王有已。逾句注斩常山而守之,三百里而通于燕,代马胡犬不东下,昆山之玉不出,此三宝者亦非王有已。王久伐齐,从强秦攻韩,其祸必至于此。愿王熟虑之。且齐之所以伐者,以事王也。天下属行,以谋王也。燕秦之约成而兵出有日矣。五国三分王之地,齐倍五国之约而殉王之患,西兵以禁强秦,秦废帝请服,反高平、根柔(徐广曰:「根柔,一作芸柔,一作平柔)。于魏,反巠分、(徐广曰一作王公。)先俞于赵。齐之事王,宜为上佼,而今乃抵罪,臣恐天下后事王者之不敢自必也。愿王孰计之也。今王毋与天下攻齐,天下必以王为义。齐抱社稷而厚事王,天下必尽重王义。王以天下善秦,秦暴,王以天下禁之,是一世之名宠制于王也(《史记。赵世家》:「赵与韩魏秦共击齐,齐王败走,燕独深入取临菑。十六年,秦复与赵数击齐,齐人患之,苏厉为齐遗赵王书,于是赵乃辍秦不击齐。」案《战国策》十八作苏秦,彼篇多误,当以《史记》为正)。
上书理太子 西汉 · 令狐茂
出处:全汉文 卷二十九
臣闻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故天平地安,阴阳和调,物乃茂成;父慈母爱,室家得中(《汉书》误作「之中」,从《汉纪》改。),子乃孝顺。阴阳不和则万物夭伤,父子不和则室家丧亡。故父不父则子不子,君不君则臣不臣,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昔者虞舜,孝之至也,而不中于瞽叟;孝己被谤,伯奇放流,骨肉至亲,父子相疑。何者?积毁之所生也。由是观之,子无不孝,而父有不察。今皇太子为汉适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谬,是以亲戚之路鬲塞而不通。太子进则不得上见,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诗》云:「营营青蝇,止于樊;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其罪固宜(《汉纪》作固宜诛戮。)。陛下不省察,深过太子,发盛怒,举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臣闻子胥尽忠而忘其号,比干尽仁而遗其身,忠臣竭诚不顾鈇钺之诛,以陈其愚,志在匡君安社稷也。《诗》云:「取彼谮人,投畀豺虎」。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臣不胜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阙下(《汉书·武五子传》:征和二年,太子兵败,亡,不得,上怒甚。壶关三老茂上书云云。书奏,天子感悟。师古曰:「荀悦《汉纪》云令狐茂。案今本《汉纪》但作壶关三老上书,并无「茂」字,师古所据,乃古本也。又案《续汉郡国志》五上党长子县注补引《上党记》曰:「令狐征君隐城东山中」,即壶关三老令孤茂,上书讼戾太子者也。)。
乐论 其一 曹魏 · 阮籍
出处:全三国文 卷四十六
刘子问曰:「孔子云:『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夫礼者,男女之所以别,父子之所以成,君臣之所以立,百姓之所以平也;为政之具靡先于此,故安上治民莫善于礼也。夫金、石、丝、竹,钟鼓管弦之音;干、戚、羽、旄,进退俯仰之容有之何益于政,无之何损于化,而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乎」?阮先生曰:「善哉!子之问也。昔者孔子著其都乎,且未举其略也。今将为子论其凡,而子自备详焉。
夫乐者,天地之体,万物之性也。合其体,得其性,则和;离其体,失其性,则乖。昔者圣人之作乐也。将以顺天地之性,体万物之生也。故定天地八方之音,以迎阴阳八风之声,均黄钟中和之律,开群生万物之情气。故律吕协则阴阳和,音声适而万物类,男女不易其所,君臣不犯其位,四海同其观,九州一其节,奏之圜丘而天神下降,奏之方岳而地祗上应。天地合其德则万物合其生,刑赏(一作「罚」。)不用而民自安矣。乾坤易简,故雅乐不烦;道德平淡,故无声无味。不烦则阴阳自通,无味则百物自乐。日迁善成化而不自知,风俗移易而同于是乐,此自然之道,乐之所始也。其后圣人不作,道德荒坏,政法不立,智慧扰物,化废欲行,各有风俗。故造子(一作「始」。)之教谓之风,习而行之谓之俗。楚越之风好勇,故其俗轻死;郑卫之风好淫,故其俗轻荡。轻死,故有火焰、赴水之歌;轻荡,故有桑间、濮上之曲。各歌其所好,各咏其所为,欲之者流涕,闻之者叹息,背而去之,无不慷慨。怀永日之娱,抱长夜之叹,相聚而合之,群而习之,靡靡无已,弃父子之亲,驰君臣之制,匮(一作「遗」。)室家之礼,废耕农之业,忘终身之乐,崇淫纵之俗;故江淮之南,其民好残;漳、汝之间,其民好奔。吴有双剑之节,赵有扶琴之客。气发于中,声入于耳,手足飞扬,不觉其骇。好勇则犯上,淫放则弃亲。犯上则君臣逆,弃亲则父子乖;乖逆交争,则患生祸起。祸起而意愈异,患生而虑不同。故八方殊风,九州异俗,乖离分背,莫能相通,音异气别,曲节不齐。故圣人立调适之音,建平和之声,制便事之节,定顺从之容,使天下之为乐者莫不仪焉。自上以下,降杀有等,至于庶人,咸皆闻之。歌谣者咏先王之德,頫仰者习先王之容,器具者象先王之式,度数者应先王之制;入于心,沦于气,心气和洽,则风俗齐一。
圣人之为进退頫仰之容也,将以屈形体,服心意,便所修,安所事也。歌咏诗曲,将以宣平和,著不逮也。钟鼓所以节耳,羽旄所以制目,听之者不倾,视之者不衰;耳目不倾不衰则风俗移易,故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也。故八音有本体,五声有自然,其同物者以大小相君。有自然,故不可乱;大小相君,故可得而平也。若夫空桑之琴,云和之瑟,孤竹之管,泗滨之磬,其物皆调和淳均者,声相宜也。故必有常处;以大小相君,应黄钟之气,故必有常数。有常处,故其器(一作「气」。)贵重;有常数,故其制不妄。贵重,故可得以事神;不妄,故可得以化人。其物系天地之象,故不可妄造;其凡似远物之音,故不可妄易。《雅》、《颂》有分,故人神不杂;节会有数,故曲折不乱;周旋有度,故頫仰不惑;歌咏有主,故言语不悖。导之以善,绥之以和,守之以衷,持之以久;散其群,比其文,扶其天,助其寿,使去风能之偏习,归圣王之大化。先王之为乐也,将以定万物之情,一天下之意也。故使其声平,其容和。下不思上之声,君不欲臣之色,上下不争而忠义成。夫正乐者,所以屏淫声也,故乐废则淫声作。汉哀帝不好音,罢省乐府,而不知制正礼,乐法不修,淫声遂起。张放淳于长骄纵过度,丙疆、景武当益(或作「富溢」。)于世。罢乐之后,下移逾肆。身不是好,而淫乱愈甚者,礼不设也。刑、教一体,礼、乐外内也。刑驰则教不独行,礼废则乐无所立。尊卑有分,上下有等,谓之礼;人安其生,情意无哀,谓之乐。车服、旌旗、宫室、饮食,礼之具也;钟磬鞞鼓、琴瑟、歌舞(《艺文类聚》四十无「歌舞」二字,疑此衍。),乐之器也。礼逾其制则尊卑乖,乐失其序则亲疏乱。礼定其象,乐平其心;礼治其外,乐化其内。礼乐正而天下平。昔卫人求繁缨、曲县而孔子叹息,盖惜礼坏而乐崩也。夫钟者声之主也。县者钟之制也。钟失其制则声失其主;主制无常则怪声并出。盛衰之代相及,古今之变若一,故圣教废毁则聪慧之人并造奇音。景王喜大钟之律,平公好师延之曲,公卿大夫拊手嗟叹,庶人群生踊跃思闻,正乐遂废,郑声大兴,《雅》、《颂》之诗不讲,而妖淫之曲是寻。延所造倾城之歌,而孝武思女靡女曼之色;雍门作松柏之音,悯王念未寒之服。故猗靡哀思之音发,愁怨偷薄之辞兴,则人后有纵欲奢侈之意,人后有内顾自奉之心;是以君子恶大凌之歌,憎北里之舞也。昔先王制乐,非以纵耳目之观,崇曲房之嬿也。必通天地之气,静万物之神也;固上下之位,定性命之真也。故清庙之歌咏成功之绩,宾飨之诗称礼让之则,百姓化其善,异俗服其德。此淫声之所以薄,正乐之所以贵也。然礼与变俱,乐与时化,故五帝不同制,三王各异造,非其相反,应时变也。夫百姓安服淫乱之声,残坏先王之正,故后王必更作乐,各宣其功德于天下,通其变,使民不倦。然但改其名目,变造歌咏,至于乐声,平和自若。故黄帝咏云门之神,少昊歌凤鸟之迹,《咸池》、《六英》之名既变,而黄钟之宫不改易。故达道之化者可与审乐,好音之声者不足与论律也。
舜命夔与典乐,教胄子以中和之德也:「诗言志,歌咏言,声依咏,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又曰:「子欲闻六律、五声、八音,在治曶以出纳五言。女听」!夫烦手淫声,汨湮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听。言正乐通平易简,心澄气清,以闻音律,出纳五言也。夔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虞宾在位,群后德让,下管鼗鼓,合止柷吾攴,笙镛以间,鸟兽跄跄;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言天下治平,万物得所,音声不哗,漠然未兆,故众官皆和也。故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言至乐使人无欲,心平气定,不以肉为滋味也。以此观之,知圣人之乐和而已矣。自西陵、青阳之乐皆取之竹,听凤凰之鸣,尊长风之象,采大林之(缺,)当时之所不见,百姓之所希闻,故天下怀其德而化其神也。夫雅乐周通则万物和,质静则听不淫,易简则节制令(一作「全」。)神,静重则服人心:此先王造乐之意也。自后衰末之为乐也。其物不真,其器不固,其制不信,取于近物,同于人间,各求其好,恣意所存,闾里之声竞高,永巷之音争先,童儿相聚以咏富贵,刍牧负载以歌贱贫,君臣之职未废,而一人怀万心也。当夏后之末,兴(一作「舆」。)女万人,衣以文绣,食以粮肉,端噪晨歌,闻之者忧戚,天下苦其殃,百姓伤其毒。殷之季君,亦奏斯乐,酒池肉林,夜以继日;然咨嗟之音未绝,而敌国已收其琴瑟矣。满堂而饮酒,乐奏而流涕,此非皆有忧者也,则此乐非乐也。当王居臣之时,奏新乐于庙中,闻之者皆为之悲咽。桓帝闻楚琴,凄怆伤心,倚扆而悲,本作「倚房」,从《续汉·五行志》注、《艺文类聚》四十四改,又《御览》五百七十七作「倚户」、五百七十九作「倚痹」。慷慨长息曰:「善哉乎!为琴若此,一而已足矣」。顺帝上恭陵,过樊衢,闻鸟鸣而悲,泣下横流,曰:「善哉鸟鸣」!使左右吟之,曰:「使丝声若是,岂不乐哉」!夫是谓以悲为乐者也。诚以悲为乐,则天下何乐之有?天下无乐,而有阴阳调和,灾害不生,亦已难矣。乐者,使人精神平和,衰气不入,天地交泰,远物来集(《初学记》「远」作「百」。),故谓之乐也。今则流涕感动,嘘唏伤气,寒暑不适,庶物不遂,虽出丝竹,宜谓之哀,柰何俯仰叹息,以此称乐乎!昔季流子向风而鼓琴,听之者泣下沾襟,弟子曰:「善哉鼓琴!亦已妙矣」。季流子曰:「乐谓之善,哀谓之伤;吾为哀伤,非为善乐也」。以此言之,丝竹不必为乐,歌咏不必为善也;故墨子之非乐也。悲夫!以哀为乐者,胡疵玄耽哀不变,故愿为黔首;李斯随哀不返,故思逐狡兔。呜呼!君子可不鉴之哉(本集,又略见《续汉·五行志》注,《艺文类聚》四十,又四十四,《初学记》十五,《御览》三百九十二、五百七十七、五百七十九)」?
跋太极图说 南宋 · 度正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六九
正始读晦庵先生所释《太极图说》,莫得其义,然时时览而思之不敢废。其后十有馀年,读之既久,然后始知所谓上之一圈者,太极本然之妙也。及其动静既分,阴阳既形,而其所谓上之一圈者常在乎其中,盖本然之妙未始相离也。至于阴阳变合而生五行,水火木金土各具一圈者,所谓分而言之一物一太极也。水而木,木而火,火而土,土而金,复会于一圈者,所谓合而言之五行一太极也。然其指五行之合也,总水火木金而不及土者,盖土行四气,举是四者以该之,两仪生四象之义也。其下之一圈为乾男坤女者,所谓男女一太极也。又其下之一圈为万物化生者,所谓万物一太极也。以见太极之妙流行于天地之间者,无乎不在而无物不然也。然太极本然之妙,初无方所之可名,无声臭之可议,学者之求之其将何以求之哉,亦求之此心而已矣。学者诚能自识其心,反而求之日用之间,则将有可得而言者。夫寂然不动,喜怒哀乐之未发者,此心之体,而太极本然之妙于是乎在也。感而遂通,喜怒哀乐之既发者,此心之用,而太极本然之妙于是而流行也。然已发者可见而未发者不可见,已发者可闻而未发者不可闻,学者于此深体而默识之,因其可见以推其不可见,因其可闻以推其不可闻,庶乎融会贯通,太极本然之妙可求,而心极亦庶乎可立矣。或者不知致察乎此,而于所谓无极云者,真以为无,而以为周子立言之病,失之远矣。先生尝语正曰:「万物生于五行,五行生于阴阳,阴阳生于太极,其理至此而极」。正当时闻之,心中释然,若有以见夫理之所以然、名之所以立者。先生又曰:「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何也?此程子所谓海上无人之境而人忽生乎其间者,此天地人物之始,礼家所谓感生之道也」。又曰:「生天生地,成鬼成帝,即太极动静生阴阳之义」。盖先生晚年表里洞然,事理俱融,凡诸子百家一言一行之合于道者亦无不察,况圣门之要旨哉?遂宁傅耆伯成未第时,尝从周子游而接其议论,先生闻之,尝令正访其子孙而求其遗文焉。在吾乡时傅尝有书谢其所寄《姤说》,其后在永州又有书谢其所寄改订《同人说》,但傅之书稿无恙,而周子之《易说》则不可复见耳。闻之先生,今之《通书》本名《易通》,则六十四卦疑皆有其说。今考其书独有《乾》、《损》、《益》、《家人》、《暌》、《复》、《无妄》、《蒙》、《艮》等说,而亦无所谓《姤说》、《同人说》者,则其书之散逸亦多矣,可不惜哉!夫太极者所以发明此心之妙用也,《通书》者又所以发明太极之妙用也。然其言辞之高深,义理之微密,有非后学可以骤而窥者。今先生既已反复论辩,究极其说,章通句解,无复可疑者,其所以望于后之学者至矣。辄不自量,并以其闻之先生者附之于此,学者其亦熟复而深味之哉!
按:《经义考》卷七一。又见四库本《周元公集》卷一,《南宋文录录》卷二○,《宋元学案补遗》卷六九,《宋代蜀文辑存》卷七六。
平章吕公挽词二首(文焕) 其一 宋末元初 · 方回
五言律诗 押真韵
难兄捐阃寄,无复救襄人。
半纪婴孤垒,中朝扼柄臣。
秦非里奚智,徐为偃王仁。
万事由天命,乾坤历数新。
策断(一)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
二虏为中国患,至深远也。天下谋臣猛将,豪杰之士,欲有所逞于西北者,久矣。闻之兵法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向者,臣愚以为西北虽有可胜之形,而中国未有不可胜之备,故尝窃以为可特设一官,使独任其责,而执政之臣,得以专治内事。茍天下之弊,莫不尽去,纪纲修明,食足而兵强,百姓乐业,知爱其君,卓然有不可胜之备,如此,则臣固将备论而极言之。夫天下将兴,其积必有源;天下将亡,其发必有门。圣人者,唯知其门而塞之。古之亡天下者四,而天子无道不与焉。盖有以诸侯强逼而至于亡者,周、唐是也。有以匹夫横行而至于亡者,秦是也。有以大臣执权而至于亡者,汉、魏是也。有以蛮夷内侵而至于亡者,二晋是也(司马氏、石氏。)。使此七代之君,皆能逆知其所由亡之门而塞之,则至于今可以不废。惟其讳亡而不为之备,或备之而不得其门,故祸发而不救。夫天子之势,蟠于天下而结于民心者甚厚,故其亡也,必有大隙焉,而日溃之。其窥之甚难,其取之甚密,旷日持久,然后可得而间,盖非有一日卒然不救之患也。是故圣人必于其全安甚盛之时,而塞其所由亡之门。盖臣以为当今之患,外之可畏者,西戎、北狄,而内之可畏者,天子之民也。西戎、北狄,不足以为中国之大忧,而其动也,有以召内之祸。内之民实执其存亡之权,而不能独起,其发也必将待外之变。先之以戎狄,而继之以吾民,臣之所谓可畏者,在此而已。昔者敌国之患,起于多求而不供。供者有倦而求者无厌,以有倦待无厌,而能久安于无事,天下未尝有也。故夫二虏之患,特有远近耳,而要以必至于战。敢问今之所以战者何也?其无乃出于仓卒而备于一时乎!且夫兵不素定,而出于一时,当其危疑扰攘之间,而吾不能自必,则权在敌国。权在敌国,则吾欲战不能,欲休不可。进不能战,而退不能休,则其计将出于求和。求和而自我,则其所以为媾者必重。军旅之后,而继之以重媾,则国用不足。国用不足,则加赋于民。加赋而不已,则凡暴取豪夺之法,不得不施于今之世矣。天下一动,变生无方,国之大忧,将必在此。盖尝闻之,用兵有权,权之所在,其国乃胜。是故国无小大,兵无强弱,有小国弱兵而见畏于天下者,权在焉耳。千钧之牛,制于三尺之童,弭耳而下之,曾不如狙猿之奋掷于山林,此其故何也?权在人也。我欲则战,不欲则守。战则天下莫能支,守则天下莫能窥。昔者秦尝用此矣。开关出兵以攻诸侯,则诸侯莫不愿割地而求和。诸侯割地而求和于秦,秦人未尝急于割地之利,若不得已而后应。故诸侯常欲和而秦常欲战。如此,则权固在秦矣。且秦非能强于天下之诸侯,秦惟能自必,而诸侯不能。是以天下百变,而卒归于秦。诸侯之利,固在从也。朝闻苏秦之说而合为从,暮闻张仪之计而散为横。秦则不然。横人之欲为横,从人之欲为从,皆使其自择而审处之。诸侯相顾,而终莫能自必,则权之在秦,不亦宜乎。向者宝元、庆历之间,河西之役,可以见矣。其始也,不得已而后战。其终也,逆探其意而与之和,又从而厚馈之,惟恐其一日复战也。如此,则贼常欲战而我常欲和。贼非能常战也,特持其欲战之形,以乘吾欲和之势,屡用而屡得志,是以中国之大,而权不在焉。欲天下之安,则莫若使权在中国。欲权之在中国,则莫若先发而后罢。示之以不惮,形之以好战,而后天下之权,有所归矣。今夫庸人之论,则曰勿为祸始。古之英雄之君,岂其乐祸而好杀。唐太宗既平天下,而又岁岁出师,以从事于夷狄,盖晚而不倦,暴露于千里之外,亲击高丽者再焉。凡此者,皆所以争先而处强也。当时群臣不能深明其意,以为敌国无衅而我则发之。夫为国者,使人备己,则权在我,而使己备人,则权在人。当太宗之时,四夷狼顾以备中国,故中国之权重。茍不先之,则彼或以执其权矣,而我又鳃鳃焉恶战而乐罢,使敌国知吾之所忌,而以是取必于吾。如此,则虽有天下,吾安得而为之。唐之衰也,惟其厌兵而畏战,一有败衄,则兢兢焉缩首而去之,是故奸臣执其权以要天子。及至宪宗,奋而不顾,虽小挫而不为之沮。当此之时,天下之权,在于朝廷。伐之则足以为威,赦之则足以为恩。臣故曰:先发而后罢,则权在我矣。
按:《苏文忠公全集》卷九。又见《文编》卷四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九三,《古今图书集成》。边裔典卷一一三。
古今正统大论 宋末元初 · 郑思肖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三五、心史·杂文
后世之论古今天下正统者,议率多端,自《春秋》后,史笔不知大伦所在,不过纪事耳。纪事而不明正理,是者非,伪者正,后世无以明其得失,诸史之通弊也。中国之事,系乎正统;正统之治,出于圣人。中国正统之史,乃后世中国正统帝王之取法者,亦以教后世天下之人所以为臣为子也。岂宜列之以嬴政、王莽、曹操、孙坚、拓拔圭、十六夷国等,与中国正统互相夷虏之语,杂附于正史之间?且书其秦、新室、魏、吴、元魏、十六夷国名年号,及某祖、某帝、朕、诏、太子、封禅等事,竟无以别其大伦?先主为中山之后,本称汉,陈寿作史,降之曰蜀;于逆操史中乃称「蜀丞相诸葛亮入寇」,若此等类,岂不冤哉!臣行君事,夷狄行中国事,古今天下之不祥,莫大于是。夷狄行中国事,非夷狄之福,实夷狄之妖孽。譬如牛马,一旦忽解人语,衣其毛尾,裳其四蹄,三尺之童见之,但曰「牛马之妖」,不敢称之曰「人」,实大怪也。《中庸》曰:「素夷狄行乎夷狄」。此一语盖断古今夷狄之经也。拓拔圭、十六夷国,不素行夷狄之事,纵如拓拔圭(伪称元魏,伪谥文帝。)之礼乐文物,僭行中国之事以乱大伦,是衣裳牛马而称曰人也,实为夷狄之大妖,宁若即夷狄而行夷狄之事以天其天也。君臣华夷,古今天下之大分也,宁可紊哉!若夫夷狄风俗兴亡之事,许存于本史,如国号类中国之号(所谓僭号,元魏是也。),及年号某祖、某帝、某皇后、太子、朕、诏、封禅、郊祀、太庙等事,应犯天子行事等语,苟不削之,果与中国正统班乎?若国名素其猃狁、单于之号,及官职、州县并从之,犹古之列国,亦犹古者要荒之外,夷狄之地。古者圣人得柔远之道,所以不致其犯分,御之失道,则猖獗四驰矣。或曰:「拓拔氏及今极北部落,皆黄帝后,姑假之亦可」。曰,譬如公卿大夫之子孙,弃堕诗礼,或悦为皂隶,或流为盗贼,岂可复语先世之事,而列于君子等耶!况四裔之外,素有一种孽气,生为夷狄,如毛人国、猩猩国、狗国、女人国等,其类极异,决非中国人之种类,开辟以后即有之,谓黄帝之后、夏后氏之后则非也。《孟子》曰:舜、文,东夷、西夷之人也。《史记》曰:舜,冀州人也,黄帝之子昌意七世孙。且文王之先尝避狄难矣,未可遽以东夷、西夷之说而论舜、文也。舜、文,大圣人,岂可执东夷、西夷之语例论后世夷狄也哉?其曰《北史》,是与中国抗衡之称,宜黜曰「胡史」,仍修改其书,夺其僭用天子制度等语。其曰《南史》,实以偏方小之,然中国一脉系焉,宜崇曰「四朝正史(《南史》但载宋、齐、梁、陈,故曰「四朝」。)」,不亦宜乎?嬴政不道,王莽篡逆,刘玄降赤眉,刘盆子为赤眉所挟,五代篡逆尤甚,冥冥长夜,皆不当与之。普六茹坚小字那罗延(僭称隋,僭谥文帝,普六茹译姓曰杨。),夺伪周宇文辟之土,而并僭陈之天下,本夷狄也,魏證犹引「杨震十四世孙」书之,此必普六茹坚援引前贤以华族谱云,并宜黜其国名、年号,惟直书其姓名及甲子焉。如遇某祖、某帝、朕、诏、封禅、郊祀、太庙等事,宜书曰:「普六茹某僭行某事」。吕后称制八年,武后称制廿一年,牝鸡之晨,俱恶逆事,书法同前,但仍书曰吕后;但武后本非高宗后,其名不正,亦不当以后书之。如自古以来,诸国之名仍存之,盖出于天子之所封也。若论古今正统,则三皇、五帝、三代、西汉、东汉、蜀汉、大宋而已。司马绝无善治,或谓后化为牛氏矣。宋、齐、梁、陈,藐然缀中国之一脉,四姓廿四帝,通不过百七十年,俱无善治,俱未足多议,故两晋、宋、齐、梁、陈,可以中国与之,不可列之于正统。李唐为《晋载记》凉武昭王李皓七世孙,实夷狄之裔,况其诸君家法甚缪戾,特以其并包天下颇久,贞观、开元太平气象,东汉而下未之有也,姑列之于中国,特不可以正统言。夷狄行中国之事曰「僭」,人臣篡人君之位曰「逆」,斯二者天理必诛。王莽、曹操为汉臣,逆也;普六茹坚乃夷狄,吕后、武后乃妇人,五代八姓乃夷狄盗贼之徒,俱僭也,非天明命也。以正而得国,则篡之者逆也,如逆莽、逆操篡汉之类是也;不以正而得国,则夺之者非逆也,汉取嬴政之国、唐取普六茹坚之国、大宋取柴宗训之国是也。善乎僭唐李亶(僭谥明宗。)露祷于天曰:「臣本夷狄,愿天早生圣人,吊民伐罪,如汤武则可」。孔子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汤武忧天下无君,伯夷忧后世无君,断之固有理,后世必藉汤武之事,以长无君之恶。李觏曰:「汤武非圣人亦宜」。圣人、正统、中国,本一也,今析而论之,实不得已。是故得天下者,未可以言中国;得中国者,未可以言正统;得正统者,未可以言圣人。唯圣人始可以合天下、中国、正统而一之。子路问:「卫君待子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言不顺,事不成,礼乐不兴,刑罚不中,民无所措手足」。大哉「正名」一语乎!其断古今之史法乎!名既不正,何足以言正统与?正统者,配天地、立人极,所以教天下以至正之道。彼不正,欲天下正者,未之有也,此其所以不得谓之正统。或者以正而不统、统而不正之语,以论正统,及得地势之正者为正统,俱未尽善。古之人君有天下而不与,以天下为忧;后之人君执天下为己物,以天下为乐。夫以天下为忧,则君子道行;以天下为乐,则小人道行。此古今治乱之由分也。治则天下如泰山之安,不可摇动;一或不然,朵颐神器者至矣。此天下不容长一统也,有天下者可不敬欤!夫《春秋》一书,天子之事,夫子无位,即鲁史之名,书天下之事,不独为周作史,实为天下万世作史。尊天王,抑夷狄,诛乱臣贼子,素王之权,万世作史标准也。邵尧夫历始于尧甲辰,极有理。或谓神农传至榆冈,共八代,五百馀年,盖尧而上实难之考。有穷氏绝夏祀四十载,南轩以甲子书之,尤得史法。晦庵《通鉴纲目》曰莽大夫、晋贞士之类,固得之,然犹有未尽也。欧阳永叔《正统论》辨秦非闰位,亦未然。朱晦庵取范祖禹《唐鉴》,良善,其中尚当定数字。此我犹有志于作《正统通鉴》之书。大抵古今之事,成者未必皆是,败者未必皆非。史书犹讼款,经书犹法令。凭史断史,亦流于史;视经断史,庶合于理。谬例、失实、泛书,史之通弊,最不可不察。或曰:「数千载事,今约以一篇之文断之,不亦太简乎」!曰,古今一理耳,千古之下,论正统决不易于是。惟识大体者,必以我言为当,庶几正统永不坠绪。我经大乱后,烛人事之变,遂通古今上下而定之,确然以正统、僭逆之事为论,思之三年然后定,参错前辈议论,断以己见,惟主于理,以为权衡。厥今统绪坠地,斯民怅怅然盲行,可痛可伤!深欲即诸史通鉴之文,痛辨大义,悉删繁务,考證得失,纂定书法,以明正统、僭逆之事,为第一义。并削僭逆之号、用天子事例之类,宜直书姓某名某、僭行某事,目之曰《正统通鉴》。仍自三皇始,肇其正统之源;至尧始书甲辰,然亦不过统论尧时事;自夏以后,渐用编年,其大不可考者,决不可以意补,宜如「夏五」法。或谓予曰:「《正统通鉴》理宜只载正统之事,君所谓三皇、五帝、三代、两汉、蜀汉、大宋而已,其他如两晋、宋、齐、梁、陈,虽曰中国,恐不可书,以紊《正统通鉴》之名」。曰,当知「正统通鉴」四字,是举大纲目之名,两晋以下,其实附之以续编年,至于嬴政、王莽、普六茹坚、五代,则直书其名,亦以附编年,不如此则上下不贯续也。若曰《正统通鉴》全书,我心绪凋瘵,家事凄薄,绝无书籍可为凭藉;况其间毫发予夺之权,费订正者甚多,实非一二十年不足以办此书。况先人有未毕之遗书在,为人子者未能足其文,乃私成己见之书,实犯不韪。且万世赏罚之权,实为大事,非忠烈明敏者不能辨察于毫末之间,揆我之才,实恐有所不及焉,尚有赖于后之识正统大义之君子!
唐陈州宛邱县令高府君夫人河南宇文氏墓志铭 唐初 · 陈子昂
出处:全唐文卷二百十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夫人讳某。河南郡人也。昔吾君夏后氏之子。霸有幽都。皇运北兴。鼎图南起。开宝符而帝天下。抚璿玑而王中国。则后周之受命。武帝之云孙。夫人四代祖也。曾祖某。失周子之封。亡山阳之国。虽存天子之允。已类咸阳布衣。植德早夭。祖某。隋朝官澧州澧阳县令。父某。龙州司法。皆承家席宠。代有令名。夫人贲秾华。袭繁祉。崇徽惠穆。秀色苕荣。自于幼年。有令仪也。十四适于高府君。夫其温慈惠和。信肃修穆。行有法度。动有礼经。严恪以理家人。僩瑟以和君子。则已含乎光大矣。若乃宗庙衷敬。仁孝也。娣姒祗和。谦顺也。蠲洁酒食。妇仪也。黼黻元黄。女工也。宏此四德。而务六亲。鞶帨以文之。杂佩以发之。猗可以作范母仪。昭宣壸则矣。至于训子以睦。教女以顺。爱下以慈。与人以让。外以赞府君之德。内以光中馈之教。皆曰闻其进不见其退也。呜呼。仁而不寿。生也永终。永淳元年五月。遇疾终于宛邱县之官舍。时年二十七。呜呼哀哉。高府君寻以公事罢职。山茔未卜。旌旐来归。府君思北海之魂。留东园而殡。日月遂往。九岁于兹。府君方崇树先茔。增封旧域。以大周天授二年太岁辛卯二月癸卯。启殡于东园。迁祔于洛州某原。礼也。哀哉夫人。雅有高行。终而不忘。以为厚葬非礼也。是以珠玉不饰。塼瓦是藏。高府君聿遵其志。率以薄葬。于戏。非古之明德淑女。金玉其光。何以跻之。吾忝门闾之宾。睹其家道矣。雍穆懿铄。实有清风。故叙之而未充德也。铭曰。
夭夭桃李有华兮。灼灼淑人宜家兮。修睦妇道不哗兮。窈窕嫔仪孔嘉兮。荣采之方茂而云亡兮咨嗟。
上窦僖察判第二书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二、《河东先生集》卷七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后二月十七日,开再拜言于执事。昔楚人有大玉将求厚价以售之者,怀之日久,世莫能识其宝也。知秦有公子尚奇货者,来造之,以玉愿纳焉。秦公子曰:「吾甚贵子之玉,以吾家苦贫,不足当子之直也。然与吾游者有大富家,可沽之矣,吾为子贾于其人焉」。楚人从之,富之家果丰其直以取其玉。他日命工成器,以出于世,世咸谓非常者也。皆曰:「斯璞实楚人有之,有公子能识之,某富之家乃得之,于今所以见贵于时矣。昔非公子之力也,即楚人虽有,而不得售于世;富家虽存,而不得市其宝矣」。开窃敢比焉。虽非奇能畯博之材,欲求异乎常流者,即开有之矣,于世是所难得其知也。闻执事之贤,故远以来,冀执事若秦公子之识而垂力也。执事茍未能自以售其人,即执事言于他能贵士者可取也。如后日之使开有所称于世,行义或立于一时,文章或垂于万代,众之人必曰柳开之材之能实如是矣。其所以知者,必曰执事也致其某人,得之出于门下,其功或有是。茍非某执事者,即柳开虽异于人,而安得遂其志乎?某之人虽欲其贤,而安得知其人乎?若是者,与楚人之玉亦无殊矣。其所以称者,执事必当其首也。此事非其妄言,执事度之,足以信其实与伪矣。古之时或能举材荐贤者,于今言之,谁不知之,其曰有某士也。今亦若古耳。其有玩好,间家得一稀见之物,尚贵而惜之,或访其来,则必常称曰某之人遗某,某之人贾某。况其得于士哉,有反不言者,未之有也。是其知而举之者,甚于取而得之者也。又其当今之文士才子,虽国家崇异此道,碌碌散满于天下,或有已得名者,或有未得名者,观其徒即繁,求其人即少,若较其杰出者,不过五六人耳。范师回、李天钧、郭杲之、宋素臣、孙文通、李守之之辈,或文,或才,皆谓众不能及者也。众称此数君子之中,曰某人者是某之能知其才也,某之能重其文也,某之力与举之也,某之力与推之也。且与执事或谈之,岂有异于此言哉?是其或能力于此数君子者,诚为美也。况其此数子之中,受知与恩于执事之门下者过半矣。其间宋素臣、孙文通是故仆射公之门生也。范师回之文行,兄事于执事,非执事知其人,彼何肯如是哉?李守之,执事拔于孤贱之中,举其才能,使获科第也。若此举材得贤之名,执事之门半天下矣。执事茍能固其诚,执其义,有所贤,抱所能者,谁不延颈而望,叠迹而来矣!开非自尊之论,其与此数君子,亦有一日之长,可容厕其间矣。敢望执事以一言而见知,以万力而拔举也,不是虚矣,不是二三其求矣。执事之心,果肯若前芳而不弃于材,即开之志不误其此来也。事蹙时迫,辞旨恳切,馀其面闻。死罪死罪!开再拜。
书断论 唐 · 张怀瓘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三十二
夫卦象所以阴骘其理。文字所以宣载其能。卦则浑天地之窈冥。秘鬼神之变化。文能以发挥其道。幽赞其功。是知卦象者。文字之祖。万物之根。众学分镳。驰骛不息。或安其所习。毁所不见。终以自蔽也。固须原心反本。无漫学焉。今欲稽其滥觞。不可遵诸子之非。弃圣人之是。先贤说文字所起。与八卦同作。又云。八卦非伏羲自重。夫易者。太古之书。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弥纶乎天地。错综乎四时。究极人神。盛德大业也。子曰。学以聚之。问以辨之。盖欲讨论根源。悉其枝派。自仲尼没而微言绝。诸儒之说。是或不经。左邱明耻之。愧无独断之明。以释天下之惑。孔安国云。宓羲造书契代结绳。非也。厥初生人。君道尚矣。应而不求。为而不恃。执大象也。迨乎伏羲氏作。始定人道。辨乎臣子。伏而化之。结绳而治。孔子曰。三皇伯世。叶神无文。洛乙糺命。颉字胥合。又班固云。庖牺继天而王。为百王先。并是也。易曰。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作结绳而为网罟。以畋以渔。盖取诸离。离者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地。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理。盖取诸此也。庖牺神农氏没。轩辕氏作。始造图书礼乐度数甲子律历。自开辟之事。皆先圣传流于口。黄帝已后。纪录言之无几。故春秋国语。唯发明五帝。太史公叙黄帝颛顼以下事。孔子撰书。始自尧舜。尚年月阙然。诗人所述。起乎虞氏。其可知也。巢燧之时。淳一无教。故言上古昔者。俱是伏羲神农之时。言后世圣人者。即黄帝尧舜之际。易曰。上古结绳以理。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此犹太阳一照。众星没矣。史记及汉书皆云。文王重八卦为六十四卦。又帝王世纪及孙盛等以为神农夏禹重之。并非也。夫八卦虽理象已备。尚隐神功。引而伸之。始通变吉凶。成其妙用。触类而长。天下之能事毕矣。故易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伏羲自重之验也。又曰。昔者圣人之作易也。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六位而成章。又伏羲自重之验也。若以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谓伏羲。即昔者圣人之作易也谓谁矣。则知伏羲自重八卦。不造书契。焕乎可明。不至疑惑也。又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孔安国云。河图八卦。是洛之九畴。马融王肃姚信等并云。得河图而作易。礼含文嘉曰。伏羲则龟书。乃作八卦。并乘流而逝。不讨其源。滋误后生。深可叹息。去圣久矣。百家众言。自古非一。正史之书。不经宣尼笔削。则未可全是。况儒者臆说耶。悠悠万载。是非互起。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一人措虚。百人传实。按龙图出河。龟书出洛。今或云法龙图而作卦。或云则龟书而画之。假欲遵之。何者为是。案左传。庖牺氏有龙瑞。以龙纪官。非得八卦。八卦若先列于河图。又文王等重之。则伏羲何功于易也。又夫子不言因图而画卦。自黄帝尧舜及周公摄政时。皆得图书。河以通乾出天包。雒以流川吐地符。是知有圣人膺运。则河洛出图书。何必八卦九畴。九畴九者。天始锡禹。而黄帝已获洛书。易曰。蓍龟神物。圣人则之。然伏羲岂则蓍龟而作易。言圣人者。通谓后世。易经三古。不独指伏羲也。夫蓍龟者。或悔吝有忧虞之象。或得失有吉凶之徵。或否泰有阴阳之辞。或刚柔有变通之理。若河图洛书者。或天地彝伦之法。或帝王兴亡之数。或山川品物之制。或治化合神之符。故圣人则之而已。孔子曰。河不出图。洛不出书。吾已矣夫。是也。故知文字之作。确乎权舆十体。相沿互明创革。万事皆始自微。渐至于昭著。春秋则寒暑之滥觞。爻画则文字之兆眹。其十体内或先有萌牙。今取其昭彰者为始祖。夫道之将兴。自然元应。前圣后圣。合矩同规。虽千万年。至理斯会。天或垂范。或授圣哲。必然而出。不在考其甲之与乙耶。按道家相传。则有天皇地皇人皇之书。各数百言。其文犹在。像如符印。而不传其音指。审尔。则八卦未为云孙矣。况古文乎。且戎狄异音各貌。会于文字。其指不殊。禽兽之情。悉应若是。观其趣向。不远于人。其有知方来。辨音节。非智能而及。复何所学哉。则知凡庶之流。有如草木鸟兽之类。或蕴文章。又霹雳之下。乃时有字。或赐贶之瑞。往往铭题。以古书考之。皆可识也。夫岂学之于人乎。又详释典。或沙劫已前。或他方怪俗。云为事况。与即意无殊。是知天之妙道。施于万类一也。但所感有浅深耳。岂必在乎羲轩周孔捋释老之教乎。况论篆籀将草隶之后先乎。缕而分之则如彼。总而言之其若此乎。
试贤良方正制策 北宋 · 宋真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八、《宋会要辑稿》选举一○之七(第五册第四四一五页)
汉诏贤良,垂三百馀载;唐策俊造,悬四十馀科。得士者昌,于斯为盛,用能佐佑帝业,焜耀儒风。历代已来,其道中废,皇朝开国,复举而行。朕奉祖宗,不敢失坠,思得天下方闻之士,习先王之法,明当世之务者,以辅朕之不逮。《传》曰:「三皇步,五帝骤,三王驰,五霸骛」。斯则皇、帝、王、霸之异世,其号奚分?步、骤、驰、骛之殊途,其义安在?称诏之旨,临御之方,必有始终,存诸典故。加以姬周始之三十六王,刘氏承之二十五帝,受授之端,治理之要,咸当铨次,务究本原。而又周有乱臣,孰为等级?秦非正统,奚所发明?勒燕然之石者,属于何官?剪阴山之虏者,指于何帅?十代之兴亡足数,九州之风俗宜陈。辨六相之后先,论三杰之优劣。渊、骞事业,何以首于四科?卫、霍功名,何以显于诸将?究元凯之本系,叙周召之世家,述九流之指归,议五礼之沿革。六经为教,何者急于时?百氏为书,何者合于道?汉朝丞相,孰为社稷之臣?晋室公卿,孰是廊庙之器?天策府之学士,升辅弼者谓谁?凌云阁之功臣,保富贵者有几?顷自李唐既往,朱梁已还,经五代之乱离,见历朝之陵替,岂以时运之所系,教化之未孚耶?或者为皇家之驱除,开我朝之基祚耶?是宜考载籍之旧说,稽前史之遗文,务释群疑,咸以书对。
存斋记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四、《西山文集》卷二五、《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六
墨庄叶清父以「存」名斋,而属予发其义。予谓存一也,而《易》以性言,曰「成性存存」是也;《孟子》以心言,曰「操则存」、「存其心」是也。二者同乎否乎?曰:性即理也,而主是理者心也,其心存则其理存,《易》与《孟子》之言一而二,二而一者也。然《易》言存性者一,而《孟子》于存心盖屡言之,夫不以操舍存亡之机为甚可畏乎?尧舜性之,不待操而存者也,然曰「兢兢焉,业业焉,不敢少肆也」;汤武身之,则不能无事乎操矣,故曰「以礼制心」,惧一念之非礼而不能存也,曰「无贰尔心」,惧一念之或贰而不能存也。圣犹如此,学者其可以自放乎?敬者所以保吾之存,《中庸》之戒不睹,《曲礼》之俨若思,所当深体也;欲者所以害吾之存,孟子之寡,周子之无,所当渐进也。虽然,有儒者之存,有老氏之存。儒者之存,存吾之实理也,而老氏之为说,则曰绵绵若存,用之不穷,其末流又有所谓存想之法,则皆以气为本而非主乎理矣。清父顾兼取之,予惧清父之贰而失其所存也。夫学莫恶于多岐,莫贵于主一,清父其姑舍是而颛求于吾儒之学,持守之坚,涵养之熟,未闻心存而气不与俱者也。清父其思焉!
南雄州学四先生祠堂记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四、《西山文集》卷二六、《古文集成》卷一三、《永乐大典》卷六六六、嘉靖《建阳县志》卷六、《南宋文范》卷四五
宝庆三年某月,南雄州始立周子、二程子、朱子之祠于学,教授三山陈应龙以书属建人真某为之记。某曰:四先生之道高矣美矣,抑某之愚,未能窥其藩也,将何词以记之!虽然,昔尝闻其略矣。道之大原出于天,其用在天下,其传在圣贤,此子思子之《中庸》所以有性道教之别也。盖性者智愚所同得,道者今古之共由,而明道阐教以觉斯人,则非圣贤莫能与。故自尧舜至于孔子,率五百岁而圣人出。孔子既没,曾子、子思与邹孟子复先后而推明之。百有馀岁之间,一圣三贤,更相授受,然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所以开天常、立人纪者,粲焉昭陈,垂示罔极。然则天之生圣贤也,夫岂苟然哉!不幸战国、嬴秦以后,学术泮散,无所统盟。虽以董相、韩文公之贤,相望于汉唐,而于渊源之正、体用之全,犹有未究其极者,故仅能著卫道之功于一时,而无以任传道之责于万世。天启圣朝,文治休洽,于是天禧、明道以来,迄于中兴之世,大儒继出,以主张斯文为己任,盖孔孟之道至周子而复明,周子之道至二程子而益明,二程之道至朱子而大明,其视曾子、子思、邹孟氏之传,若合符节,岂人所能为也哉?天也。然四先生之学,岂若世之立奇见、尚新说、求出乎前人所未及耶?凡亦因乎天而已。盖自荀杨氏以恶与混为性,而不知天命之本然;老庄氏以虚无为道,而不知天理之至实;佛氏以刬灭彝伦为教,而不知天叙之不可易。周子生乎绝学之后,乃独深探本原,阐发幽秘,二程子见而知之,朱子又闻而知之,述作相承,本末具备。自是人知性不外乎仁义礼智而恶与混非性也,道不离乎日用事物而虚无非道也,教必本于君臣父子夫妇昆弟而刬灭彝伦非教也。阐圣学之户庭,祛世人之矇瞆,千载相传之正统,其不在兹乎?呜呼,天之幸斯文也其亦至矣!南雄为郡,邈在峤南,士习视中州,号称近厚。夫以近厚之资,迪之以至正之学,必将有俛焉自力者。然陈君之所望于学者,果焉属耶?天之命我,万善具全,一毫有亏,是旷天职,昔之君子凛然渊冰,没世弗懈者,凡以全吾所受焉耳。嗟后之世何其与古戾也,利欲之风深入肺腑,理义之习目为阔迂,己之良贵弃置如弁髦,而轩裳外物,则决性命以求之弗舍也。吁,是可不谓之大惑乎!志于道者,其将奚所用力乎?缅观往昔,百圣相传,敬之一言,实其心法。盖天下之理,惟中为至正,惟诚为至极。然敬所以中,不敬则无中也,敬而后能诚,非敬则无以为诚也。气之决骤轶于奔驷,敬则其衔辔也;情之横放甚于溃川,敬则其堤防也。故周子主静之言,程子主一之训,皆其为人最切者,而子朱子又丁宁反覆之。学者傥于是而知勉焉,思虑未萌,必戒必惧,事物既接,必恭必敬,动静相因,无少间断,则天德全而人欲泯。大本之所以立,达道之所以行,其不由此欤!陈君幸以为然,则愿以此刻于祠之壁,为学者观省之助。若夫诵其言而不反诸躬,惟其名之趍而匪实之践,是岂四先生立教之意哉?又岂陈君所望于南邦之士者哉?
秦非字子之秦人赠汧阳伯今进封华亭侯赞 北宋 · 王随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一
七十之贤,皆传圣道。彼美子之,学臻堂奥。珍席圭璋,儒宫黼藻。列爵华享,令名长保(《山左金石志》卷一五。又见《阙里志》卷一七,雍正《山东通志》卷一一之七,乾隆《曲阜县志》卷二四,道光《滕县志》卷七。)。
儒:原缺,据右引书补。
普王荆襄江西等道兵马都元帅制 中唐 · 陆贽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六十二
君人立极。所务于胜残。秉律成师。实先于谋帅。申明号令。总制纪纲。宏九合之功。决百胜之略。非慎简不可以济事。非佥属不可以临人。集大勋者。必振其宏纲。体至公者。无避于内举。爰择蕃翰。俾掌元戎。开府仪同三司舒王谟。性禀忠厚。训知礼乐。居常乐善。动不违仁。察其内恕外温。必能安人和众。体方识敏。谅可成功。庶乎知子之明。授以贞师之律。可扬州大都督持节充荆襄江西沔鄂等道节度使及诸军行营兵马都元帅。馀如故。仍赐名谊。改封普王。鸣呼小子谊。其敬听朕命。我国家之有天下。百七十载于兹矣。祖宗垂化绍统(一作祖宗垂统)。功德继茂。威加殊俗。惠洽普天。海隅苍生。代受亭育。跻之于福寿。煦之以仁和。源广流长。庆深祚远。历数有嗣。缵于朕躬。兢兢业业。惧不负荷。虔恭寅畏。岁五周星。循列圣之耿光。稽上古之谟训。一物失所。是用疚心。万方有罪。每怀咎巳。悬法皆考于天则(一作意)。举事必酌于人谋。期合大中。罔循私欲。而涉道犹浅。烛理未明。文阙于化成。武乏于定乱。刑赏失中。授任乖方。厚泽未均。大信未著。致使凶慝炽祸。干纪乱常。悖违君亲。蔑弃天地。盗据我都邑。毒痡我士庶。驱胁丁壮。暴骸于原野。攘夺羸老。转死于沟壑。忠良陨命。义烈衔冤。迫以凶残。莫由自奋。愤深骨髓。怨结苍旻。朕所以中宵屡兴。终食三叹。哀苍生之无告。闵赤子之非辜。为人父母。宁忘愧悼。赖三事大夫竭诚于内。偫帅爪牙宣力于外。交修不逮(一作怠)。日冀康宁。江汉上游。建瓴制寇。亘千里之地。连十万之师。保大定功。宜有统壹。允副兹选。往哉汝谐。无以贵骄人。无以善自伐。无纵巳之欲。无咈众之谟。从谏如流。改过勿吝。卑躬降志。以奉宾傅。绝甘分少。以抚军师。布诚信以归人心。明赏罚以尽士力。诘奸诛暴。懋昭乃勋。敬事恤人。无替朕命。膺兹重任。可不勉欤。建中四年九月二十六日。
对舍嫡孙立庶子判(侯择嗣舍嫡孙而立庶子或人非之曰行古之道) 唐 · 姚齐梧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三十五
锡土分茅。承宗主祭。立嗣以嫡。非才则贤。若拜璧而求。则佩玉宁吉。惟彼侯国。次当择嗣。类田氏之得文。缘成爱客。同无恤之在赵。不坠克家。既舍子以贻孙。何弃今而行古。虽檀弓制服。知仲子之非。而唐棣与权。亦宣尼之训。请从宗计。无信或非。
孔子登泰山小天下赋 南宋 · 方大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六一、《铁庵集》卷二六
子在东鲁,时登泰山,莫小敷天之下,具存吾目之间。俨然将圣之仪,高升岱岳;超彼众形之表,藐视人寰。大凡德盛则望隆,己大而物眇。非此心有狭于宇内,由所见独超于世表。昔夫子周行天下,莫遍而观;自今日一登泰山,乃知其小。意其时不我用,躬膺道传,设教适杏坛之暇,驾言升东岳之颠。昔过其侧,念不到此;今立其上,望之怅然。胸中自有远见,天下眇然在前。吾不徒行,载陟岩岩之鲁岳;目之所击,了无荡荡之尧天。自是极意旁观,兴言永慨。北其瞻兮,蕞尔邾、莒;西其望兮,藐然陈、蔡。卫若是褊,鲁若是削,秦非果强,齐非果大。惟此身所寓者高,视天下不知其泰。今古何适,徘徊五岳之宗;由是而观,咫尺八荒之外。大抵道大则物不能大,处卑则见无不卑。观于海者水亦何取,坐于井者天非可窥。况岱宗峻极以自古,适孔圣周游于此时。虽非居夷,夷陋可见;不必过周,周卑自知。昔所历者,今皆见之。安得孟轲不发难言之叹,果令赵氏亦形所览之辞。子若曰,予生而处则尼山之丘,予长而游则农山之野,旁仅及于东山之所,西不到于岐山之下。矧一朝处此巍然,信六合特其小者。无庸作史,已知晋室之卑乎;岂必删《诗》,方叹《魏风》之褊也。其或小众山者少陵之望,小介丘者杨子之升。彼夫人尚切于兴慕,况大圣获亲于一登。自谓曩时空有辙还之聘,不图今日第惟掌指之称。已焉哉!丘垤之喻类固尔殊,山梁之叹时非我必。削迹不容,无所措足;接淅而行,不遑终日。不然,则天下之大,七十二国之多,何莫措吾身之一?
答张钦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八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二、《宋史纪事本末》卷八○、《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七二、《张宣公年谱》卷一
诸说例蒙印可,而未发之旨又其枢要,既无异论,何慰如之!然比观旧说,却觉无甚纲领,因复体察得见此理须以心为主而论之,则性情之德、中和之妙皆有条而不紊矣。然人之一身,知觉运用莫非心之所为,则心者固所以主于身,而无动静语默之间者也。然方其静也,事物未至,思虑未萌,而一性浑然,道义全具,其所谓中,是乃心之所以为体而寂然不动者也。及其动也,事物交至,思虑萌焉,则七情迭用,各有攸主,其所谓和,是乃心之所以为用,感而遂通者也。然性之静也而不能不动,情之动也而必有节焉,是则心之所以寂然感通,周流贯彻而体用未始相离者也。然人有是心而或不仁,则无以著此心之妙。人虽欲仁而或不敬,则无以致求仁之功。盖心主乎一身而无动静语默之间,是以君子之于敬,亦无动静语默而不用其力焉。未发之前是敬也,固已主乎存养之实;已发之际是敬也,又常行于省察之间。方其存也,思虑未萌而知觉不昧,是则静中之动,《复》之所以「见天地之心」也。及其察也,事物纷纠而品节不差,是则动中之静,《艮》之所以「不获其身,不见其人」也。有以主乎静中之动,是以寂而未尝不感;有以察乎动中之静,是以感而未常不寂。寂而常感,感而常寂,此心之所以周流贯彻而无一息之不仁也。然则君子之所以致中和而天地位、万物育者,在此而已。盖主于身而无动静语默之间者,心也,仁则心之道,而敬则心之贞也。此彻上彻下之道,圣学之本统,明乎此则性情之德、中和之妙可一言而尽矣。熹向来之说固未及此,而来喻曲折,虽多所发明,然于提纲振领处,似亦有未尽。又如所谓「学者先须察识端倪之发,然后可加存养之功」,则熹于此不能无疑。盖发处固当察识,但人自有未发时,此处便合存养,岂可必待发而后察,察而后存耶?且从初不曾存养,便欲随事察识,窃恐浩浩茫茫,无下手处,而毫釐之差,千里之缪将有不可胜言者。此程子所以每言孟子才高,学之无可依据,人须是学颜子之学,则入圣人为近,有用力处,其微意亦可见矣。且如洒扫应对进退,此存养之事也。不知学者将先于此而后察之耶?抑将先察识而后存养也?以此观之,则用力之先后判然可观矣。来教又谓「动中涵静,所谓复见天地之心」,亦所未喻。熹前以复为静中之动者,盖观卦象便自可见。而伊川先生之意,似亦如此。来教又谓「言静则溺于虚无」,此固所当深虑。然此二字如佛者之论,则诚有此患。若以天理观之,则动之不能无静,犹静之不能无动也。静之不能无养,犹动之不可不察也。但见得一动一静互为其根,敬义夹持,不容间断之意,则虽下「静」字,元非死物,至静之中,盖有动之端焉。是乃所以见天地之心者。而先王之所以至日闭关,盖当此之时,则安静以养乎此尔,固非远事绝物,闭目兀坐而偏于静之谓。但未接物时,便有敬以主乎其中,则事至物来,善端昭著,而所以察之者益精明尔。伊川先生所谓「却于已发之际观之」者,正谓未发则只有存养,而已发则方有可观也。周子之言主静,乃就中正仁义而言。以正对中,则中为重;以义配仁,则仁为本尔。非四者之外别有主静一段事也。来教又谓熹言以静为本,不若遂言以敬为本,此固然也。然「敬」字工夫通贯动静,而必以静为本,故熹向来辄有是语。今若遂易为「敬」,虽若完全,然却不见敬之所施有先有后,则亦未得为谛当也。至如来教所谓「要须察夫动以见静之所存,静以涵动之所本,动静相须,体用不离,而后为无渗漏也」,此数句卓然,意语俱到,谨以书之座右,出入观省。然上两句次序似未甚安,意谓易而置之,乃有可行之实。不审尊意以为如何?
答陆子静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周濂溪集》卷二、《性理群书句解》卷八、《古文集成》卷二一、《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五、《古今事文类聚》前集卷一、《太极发明》卷一、《文章类选》卷一二、《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三四、《朱子年谱》卷二、《宋史纪事本末》卷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十一月八日,熹顿首再拜,上启子静崇道监丞老兄:今夏在玉山,便中得书,时以入都,旋复还舍,疾病多故,又苦无便,不能即报。然怀想德义与夫象山泉石之胜,未尝不西望太息也。比日冬温过甚,恭惟尊候万福,诸贤兄、令子侄、眷集以次康宁,来学之士亦各佳胜。熹两年冗扰,无补公私,第深愧歉。不谓今者又蒙收召,顾前所被已极叨踰,不敢冒进,以速龙断之讥,已遣人申堂恳免矣。万一未遂,所当力请,以得为期。杜门窃廪,温绎陋学,足了此生。所恨上恩深厚,无路报塞,死有馀憾也。前书诲谕之悉,敢不承教。所谓古之圣贤惟理是视,言当于理,虽妇人孺子有所不弃;或乖理致,虽出古书,不敢尽信,此论甚当,非世儒浅见所及也。但熹窃谓言不难择而理未易明。若于理实有所见,则于人言之是非,不翅黑白之易辨,固不待讯其人之贤否而为去取。不幸而吾之所谓理者或但出于一己之私见,则恐其所取舍未足以为群言之折衷也。况理既未明,则于人之言恐亦未免有未尽其意者,又安可以遽绌古书为不足信,而直任胸臆之所裁乎?来书反复,其于无极、太极之辨详矣。然以熹观之,伏羲作《易》,自一画以下,文王演《易》,自「乾元」以下,皆未尝言太极也,而孔子言之。孔子赞《易》,自太极以下,未尝言无极也,而周子言之。夫先圣后圣,岂不同条而共贯哉?若于此有以灼然实见太极之真体,则知不言者不为少而言之者不为多矣,何至若此之纷纷哉?今既不然,则吾之所谓理者,恐其未足以为群言之折衷,又况于人之言有所不尽者,又非一二而已乎?既蒙不鄙而教之,熹亦不敢不尽其愚也。且夫《大传》之太极者,何也?即两仪、四象、八卦之理具于三者之先,而缊于三者之内者也。圣人之意,正以其究竟至极,无名可名,故特谓之太极。犹曰「举天下之至极无以加此」云尔,初不以其中而命之也。至如「北极」之「极」,「屋极」之「极」,「皇极」之「极」,「民极」之「极」,诸儒虽有解为中者,盖以此物之极常在此物之中,非指「极」字而训之以中也。极者,至极而已。以有形者言之,则其四方八面合辏将来,到此筑底,更无去处;从此推出,四方八面都无向背,一切停匀,故谓之极耳。后人以其居中而能应四外,故指其处而以中言之,非以其义为可训中也。至于太极,则又初无形象方所之可言,但以此理至极而谓之极耳。今乃以中名之,则是所谓理有未明而不能尽乎人言之意者一也。《通书》「理、性、命」章,其首二句言理,次三句言性,次八句言命,故其章内无此三字,而特以三字名其章以表之,则章内之言固已各有所属矣。盖其所谓「灵」,所谓「一」者,乃为太极;而所谓「中」者,乃气禀之得中,与「刚善」、「刚恶」、「柔善」、「柔恶」者为五性,而属乎五行,初未尝以是为太极也。且曰「中焉止矣」,而又下属于二气五行、化生万物之云,是亦复成何等文字义理乎?今来谕乃指其中者为太极而属之下文,则又理有未明而不能尽乎人言之意者二也。若论「无极」二字,乃是周子灼见道体,迥出常情,不顾旁人是非,不计自己得失,勇往直前,说出人不敢说底道理,令后之学者晓然见得太极之妙不属有无,不落方体。若于此看得破,方见得此老真得千圣以来不传之秘,非但架屋下之屋、叠床上之床而已也。今必以为未然,是又理有未明而不能尽人言之意者三也。至于《大传》既曰「形而上者谓之道」矣,而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此岂真以阴阳为形而上者哉?正所以见一阴一阳虽属形器,然其所以一阴而一阳者,是乃道体之所为也。故语道体之至极,则谓之太极;语太极之流行,则谓之道。虽有二名,初无两体。周子所以谓之「无极」,正以其无方所,无形状,以为在无物之前,而未尝不立于有物之后;以为在阴阳之外,而未尝不行乎阴阳之中;以为通贯全体,无乎不在,则又初无声臭影响之可言也。今乃深诋无极之不然,则是直以太极为有形状,有方所矣。直以阴阳为形而上者,则又昧于道器之分矣。又于「形而上者」之上复有「况太极乎」之语,则是又以道上别有一物为太极矣。此又理有未明而不能尽乎人言之意者四也。至熹前书所谓「不言无极,则太极同于一物而不足为万化根本;不言太极,则无极沦于空寂而不能为万化根本」,乃是推本周子之意,以为当时若不如此两下说破,则读者错认语意,必有偏见之病,闻人说有即谓之实有,见人说无即以为真无耳。自谓如此说得周子之意已是大煞分明,只恐知道者厌其漏泄之过甚,不谓如老兄者,乃犹以为未稳而难晓也。请以熹书上下文意详之,岂谓太极可以人言而为加损者哉?是又理有未明而不能尽乎人言之意者五也。来书又谓《大传》明言「易有太极」,今乃言无,何耶?此尤非所望于高明者。今夏因与人言《易》,其人之论正如此。当时对之,不觉失笑,遂至被劾。彼俗儒胶固,随语生解,不足深怪。老兄平日自视为如何?而亦为此言耶?老兄且谓《大传》之所谓有,果如两仪、四象、八卦之有定位,天地五行万物之有常形耶?周子之所谓无,是果虚空断灭,都无生物之理耶?此又理有未明而不能尽乎人言之意者六也。老子「复归于无极」,「无极」乃无穷之义。如「庄生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云尔,非若周子所言之意也。今乃引之而谓周子之言实出乎彼,此又理有未明而不能尽乎人言之意者七也。高明之学超出方外,固未易以世间言语论量,意见测度。今且以愚见执方论之,则其未合有如前所陈者。亦欲奉报,又恐徒为纷纷,重使世俗观笑。既而思之,若遂不言,则恐学者终无所取正。较是二者,宁可见笑于今人,不可得罪于后世。是以终不获已而竟陈之,不识老兄以为如何?